二十多年前,我怀揣着对医学的神秘感和对生活的选择,考取了兰州医学院。几年的大学生活,并没有改变我中学生时代的青涩,总幻想着毕业后一定都在大医院工作,拥有一个不错的工作环境和一份体面的职业,带着这份单纯与憧憬,我完成了学业。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白银公司二级厂矿的卫生所。刚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,那是冷冷清清的几间屋子,简简单单的医用器材,零零星星几个穿着褴褛的工人师傅进进出出,还有无所事事的医务人员。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!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毫不留情的把年轻的心重重地摔在地上。我也曾梦想过能在医疗行业有所作为,然而现实是我终将和他们一样,按部就班的上班,悠闲的坐在办公室里,等着寥寥几个人“点名”开药,然后打扫办公室卫生,准时下班,而我的工作内容只有一项就是代写处方,周而复始,年复一年。我的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启,旺盛的精力就这么颓废的一天天耗尽!我开始厌倦、迷茫!在那些日子里,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,日子在一次次的憧憬中发光,又在一次次的失落中熄灭! 直到有一件事儿的发生,彻底改变了我当时的心态。 那是我工作第二年夏天的某天中午,正逢我值班,来了一位衣着破旧的民工,年近六十岁了,他躬着腰捂着肚子走进了诊疗室,表情极其痛苦,虚弱地对我说“大夫,给我看下病。”我问他哪里不舒服,他说腹痛腹泻已经两天了,今天实在是不见好转才来看病的。当时的卫生所还不具备化验检查的条件,但我仍然认真地给他做了体查,给予了初步诊断,并开好药方叮嘱他马上去药房领药、服药。过了一会儿,药房的药师找到我说:“他不是本厂职工,看病要全额缴费,共交八毛钱,你把缴费单开了。”我回头看了看老头,他面露难色说:“大夫,我实在没钱,半年没开过工资了!”,于是我就和药师商量,“看他也挺不容易的,还在咱们厂干活,把药发了吧!他真病了!”药师也没再说什么就把药发了。之后,我又跟老头简单地聊了几句了解到,老人姓杨,岷县人氏,家在山区,一人鳏居,跟随侄儿在白银本地打工。因年龄大,身体状况差,说话含糊不清,但为人老实,老板就给安排了一个看现场的活,工资不高,却时常拖欠。这次看病,他对我千恩万谢,原因是我的“通融”让他看病没花钱。我笑了笑,让他别放心上,把病治了要紧。帮一把穷困可怜之人,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举手之劳而已,这件事情过后我也就忘了。 过了好长时间,正值当年除夕,卫生所安排我值夜班,下午坐通勤火车到厂站。刚下火车,听到身后有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叫“胡大夫!胡大夫!”我回头一看,见一身材瘦弱的老头,穿着一身不合身、灰塌塌的西服,那上面已经分不清是油渍的颜色还是西服本色,穿着一双泛旧的劳保翻毛皮鞋,带着一顶褪了色、周围一圈汗渍的蓝色单扇帽,胡子拉碴,满脸沧桑,脸上布满了褐色的皱纹,皱纹里镶嵌着一双浑浊的眼睛,张着嘴憨笑着,怯生生地望着我。他两只手上拎着两个装满东西但并不算大的塑料袋,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向我蹒跚跑来,问道:“胡大夫今晚值班吗?”,我答应道:“嗯!”,他满脸喜色的对我说:“我晚上给你拜年去,看,我到市上买了年货,好东西!”说着兴奋的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,继续说“那次多亏你给我看了病,给了药,我吃了两天药,病就好了,你是个好人!”。这时正值卫生所上下交接班时间,周围尽是来来往往收拾的光鲜亮丽的职工,他们都好奇的看着我俩。说实在的,我当时有些尴尬,心想着,“看病那也是我份内之事,无需如此夸张。”况且,半年时间过去了,他不提这事我都忘了,“也许他只是今天恰好碰到我,客气的随口说说吧!”我这么想。我随口应付到“那好啊!”,他立即应道“好!”。听到我的同意,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兴奋,好像获得了一项他渴望已久并急切想完成的任务一样,他回转身慌慌地向工地宿舍的方向走去。望着他单薄、急趋的背影,我自觉好笑。 我慢悠悠地回到了卫生所值班室。到了晚上,除夕夜的卫生所显得更加冷清。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,随手拿起一本杂志,漫无目的翻着,打发着无聊时光....... “当、当、当”几声敲门声,把我从朦胧的浅睡中惊醒。“来病人了?还是车间有事?”我疑惑地看看表,哦!晚上八点,我急忙起身走到门口,打开门。“胡大夫,嗨嗨.....我给你拜年来了”,我愣住了,他真的来了,那个瘦弱的老头,换了一身不太得体的新衣服,手里端着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小瓷碗,怯怯地站在门口,憨憨地笑着,用含糊不清的话向我说着祝福和感激的话。不知为何,我突然有种说不清的难过,急忙说道“快进来、快进来!”把他让到办公桌前,他也不坐,兴奋地告诉我,他5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了,每年都在工地现场值班,今年他侄子、侄媳妇都从老家赶来,年晚上给他做好吃的了,于是,他就想着给我送来一些。听到这些话,我的心里满是心疼和感动,泪花在眼里打转!他把瓷碗放在办公桌上,用他那干瘦、粗糙的黑手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,那是一碗炝拌好的皮冻。 我知道,这碗皮冻对他来说算是奢侈的消费了。他把碗向我眼前推了推说“你吃吧,挺好吃的”,依旧是怯怯的声音。“好的、好的,”我答应着,找出饭盒,把皮冻盛到我的饭盒里,用筷子夹起尝了一口,“嗯,是挺好吃的,谢谢!”此时此刻,我已然被他的真诚打动了,生怕自己的言行有一点点的不慎,会伤害到他的一片真心!看着我把东西收拾妥当,他也收拾好自己的小瓷碗,缓缓地走到门口,再次向我祝贺春节好,轻轻地带上门,走下楼梯,消失在工厂机器的隆隆轰鸣声中。 他走之后,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,坐在办公桌前,望着那普普通通的一小碗皮冻,感慨不已。那只不过是市场上大量售卖的皮冻,说实在的,没什么特别的制作,而且有点化。但是我吃到嘴里确如同山珍海味般的鲜美。有谁能在除夕夜走近二里地,拎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特意来给我拜年呢?而且,对他来说,他是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来的呀!我着实的被感动了!伴着五味杂陈的心情,我吃完了那一小碗皮冻!! 每年除夕夜按照惯例,公司厂矿各级领导都在值班一线进行慰问活动,带来了包装精美的慰问品以及祝福的话语。多年后,我过了几十个除夕,不记得见了多少位领导,也记不清有哪些慰问品,唯独记得那个晚上,那瘦弱老头的背影,那一小碗皮冻的滋味久久回荡在脑海。 那年春节过后,我回想起那个老头。仔细的想想,他之所以对我如此的感激,除了认为我是一个“好人”之外,更多的恐怕是对我所从事职业的敬重。这使我想起了去上大学时父亲说过的话,“娃,你考上了医学院,以后就要当大夫,要进千家门,吃百家饭,吃饭不能挑肥拣瘦,待人不能以貌取人”。这也许是父亲出于对医生职业的一种敬重之情,怕我亵渎这份神圣的职业常常告诫我的。 从那一晚的感动开始,我转变了心情。以后在卫生所工作,我有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心态,认为即使在如此简陋、平凡的岗位上,也能做一些有益于大家的事。 时过七年,我离开了卫生所,调入白银市第一人民医院临床科室,成为了一名曾经向往已久、体面的、正儿八经的大夫,也不再是一个“代写处方”的医生。通过心态的转变,我变得踌躇满志,信心百倍,借助医院难得的进修机会,我确定了风湿病医学专业,不断学习努力提高医技。无论学习、工作的再苦再累,我也心甘情愿。每当我疲惫时,就会想起那位杨姓老头浑浊而又期待的眼神和那碗五味杂陈的皮冻,便觉得自己责任之重大。 人们都说“博学而后成医,厚德而后为医,谨慎而后行医!”但是,近几年,由于种种原因,人心浮躁,常常为了这个名誉,那个头衔而虚无的忙碌,也听多了这个主任,那个教授等等一些无谓的称呼,反而让我的内心觉得极不踏实,总觉得没有“大夫”这两个字更让我自信! 我时刻提醒自己,大家怎么称呼你是别人的事,自己要时时刻刻清楚,你到底是做什么的。 我只想认认真真明明白白的当好一名合格的“大夫”,——这才是我的最初的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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