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终于相信了死亡，相信了大提琴优美的哀泣，而我仍将为你欣喜，那下垂的手臂，已把跨越崇山峻岭的灵魂，从沼泽地上托起。

——致憨豆叔叔

叔叔是位抽烟几十年的老烟枪了，有个十分贴切的姓名，寓意着快乐和福气。他挺着个大啤酒肚，有两百多斤体重，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和蔼可亲。我们就称呼他憨豆叔叔吧。

当憨豆叔叔刚退休没多久，准备享受人生的时候，他被查出了肺癌晚期，乐观的他带着夫人提着生活用品住到了我们医院。得肺癌嘛，抽了几十年的烟了，他觉得没办法埋怨，但他夫人埋怨呀！他夫人难以接受，内心煎熬不舍，因此每天治疗时，他夫人都凶巴巴的对待护士，凶巴巴的对待除了憨豆叔叔以外的所有事物。每次面对她的凶神恶煞，都是憨豆叔叔笑嘻嘻的一句“谢谢你啊”缓解了我内心的无奈。起初我不理解，觉得他夫人可真是位“夫人”啊，怎么这么难伺候呢，但是她唯独对憨豆叔叔不敢凶，大概是个“老公奴”吧。后来我才明白，她不是刁难我们，只是她太在意一切治疗的细节，她非常需要憨豆叔叔，爱他敬他不能没有他。

后来，憨豆叔叔病情恶化，治疗手段依旧不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，已经出现骨转移，他开始除了有咳嗽、气促等症状之外，还要忍受骨转移带来的巨大疼痛。两百多斤的他急剧消瘦，瘦骨如柴，一日不如一日。做了中心静脉置管的他虽然能少受一些静脉穿刺带来的痛苦，但他并发糖尿病，每天要监测血糖，要注射胰岛素，夜里还要注射麻醉性镇痛药。到最后镇痛药都已作用不大，他只能紧缩着他的眉头忍受剧痛，呼吸越来越急促，衣服都是汗水散发出来的一种腐臭的味道，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味道。

是的，这是一种绝望的体会。作为医务人员的我们，还能为憨豆叔叔做些什么呢。憨豆叔叔执迷于抽烟，当病痛如此折磨他的时候，他唯一的要求是不要阻止他抽烟，我们不能体会这支烟的魔力，但能使他片刻的忘记疼痛，我们就愿意为他去做。由于医院是无烟医院，是禁止抽烟的，我们只能将病房最尽头楼道旁边一间闲置了的库房腾出来，尽可能全面地考虑各项因素，为他改造成没有安全隐患的病房。憨豆叔叔住在这件病房里，由病床到躺椅，由侧着睡觉到坐着睡觉，最后只能弯腰趴着，腿部骨头已不能支撑他行动，他就这么看看窗外，看看电视，再看看他的夫人。可就算如此，他也从未对医护人员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重话，即使这么痛，也会对每个人说谢谢，哪怕我们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或者只是帮他换个吊瓶，这大概就是人性本有的光辉吧。

最终，这一间“贵宾”专供可抽烟的病房，陪着憨豆叔叔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。

我们很难去争辩纵容一位肺癌晚期病人继续抽烟的对错，但“舒患者痛、缓家属忧”，让他感受到安宁和温暖，享受生命最后一缕阳光，从容而有尊严地离去，使鲜活的生命得到最圆满的结局，我想这才是有温度的医疗。

从历史上看，医学诞生于科学的蒙昧时期，而并非“科技至上”的现代，那时的医学有迷信的方面，但更为重要的是，那时的医生已经明白：医生不仅要解决病人肉体的病痛，更要在在精神上对患者施予积极影响。所以“医学”从基因来讲，也不仅仅是“救死扶伤”，而是“以人为本”、“关怀至上”。而“以人为本”也好，“关怀至上”也罢，已然成为现代社会的情感基石。越是先进的社会，越应该关注人的情感世界，越善于实施关注的手段。

也只有这样，医学才能由“医术”，变成“医道”，最终与人文主义合二为一，成为真正的“人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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